作者：陈子雷 来源：新民晚报 时间：2019.1.17
全国日本经济学会副会长、上海市国际贸易学会副会长 陈子雷接受新民晚报专访。
2018年12月30日，CPTPP（即全面且先进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已获得澳大利亚、加拿大、日本、墨西哥、新西兰等国家政府的批准并于当日生效。此外，该协定成员国将于1月19日在日本东京召开协定生效后的首次部长级会议。那么，这个CPTPP主要包含哪些内容？发展前景如何？
日本接替美国“上岗”做旗手
问：什么是CPTPP？它是在什么背景下产生的？
答：CPTPP（即全面且先进的跨太平洋经济伙伴协定）是从TPP（即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演变而来。而TPP的前身则是P4（即由文莱、智利、新西兰、新加坡四国参加的经济伙伴协定），P4最初产生于2000年签署、2001年1月生效的新西兰—新加坡双边经济伙伴协定。
2007年，受当时次贷危机影响，美国资本市场萧条，实体经济下滑趋势显著。美国政府意识到传统的经济全球化政策红利已经释放殆尽，有必要重新修改全球自由贸易规则，以提高美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重振美国经济。在此背景下，2008年2月美国开始参与TPP谈判，参加了金融服务和投资等议题的3轮谈判；同年9月，美国邀请秘鲁和澳大利亚加入TPP谈判。此后，美国开始逐步主导TPP谈判，并正式提议扩大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计划。受此影响，长期以来依赖美国市场、此前一直持观望态度的日本也于2011年11月10日决定加入TPP谈判。2012年10月，当时与美国同为北美自由贸易区成员的墨西哥和加拿大也相继表态加入TPP谈判。2015年10月5日，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等12国结束了基本框架协议谈判，达成协定。2016年2月4日，TPP12个成员国代表在新西兰正式签署了TPP。
但是，在美国是否应该加入TPP这个问题上，美国国内以共和与民主两党为代表的政治势力所持的政治立场却大相径庭。在此后的美国大选中，共和党推出的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公开宣称如果自己入主白宫，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美国退出TPP。特朗普上台后，立即宣布正式退出TPP。至此，日本接替美国开始成为“旗手”。
2017年11月11日，参与TPP协定的11个亚太国家共同发布了一份联合声明，宣布“已经就新的协议达成了基础性的重要共识”，并决定改名为“全面且进步的跨太平洋经济伙伴协定”（CPTPP）。去年12月30日，全面且进步的跨太平洋经济伙伴协定正式生效。
图说：签署CPTPP的部分国家。资料图
协定保留最高水平经贸规则
问：与TPP相比，CPTPP有何异同？主要特点是什么？
答：两者最大的不同是美国的缺席。众所周知，美国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拥有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同时，美国给其盟友的市场准入条件也是最为宽松的。美国加盟该协定的主要目的并非单纯出于经济目的，也有遏制中国经济发展等更深层的战略设想。但是，美国的有识之士非常清楚，美国拥有最大的消费市场，是全球商品最大的买家。加盟该协定虽然有利于发挥美国农业和服务业的比较优势，提升美国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但同时也意味着美国将向加盟国家更加开放市场，有利于促进加盟国产品向美国的出口。显然这对贸易和财政收支“双赤字”的美国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简言之，如果美国为了拉拢盟友，以投资和贸易为中心高标准严要求制定一套国际经贸新规则，以此对中国筑起一道“防火墙”的话，那么美国必须付出高昂的代价来为此“买单”，而这对国力日益衰退的美国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我们看到，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全球占比已经从二战后的“半壁江山”下降为20%左右。因此，特朗普政府简单粗暴的“退群”方式虽然饱受诟病，但从美国的国力来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从CPTPP的特点来看，CPTPP与TPP在市场准入、贸易便利化、电子商务和服务贸易等方面并无明显差异，但是其最大区别在于CPTPP冻结了原TPP中关于知识产权等方面的20项条款（其中11项与知识产权相关），约占旧框架协议的5%，而对于其他条款则予以保留。这些被搁置的条款则主要是过去在TPP谈判中因受美国压力而写入的内容。可以说，虽然CPTPP的新框架仍然保留着迄今为止最高水平的经贸规则，但是与TPP框架中的内容相比，还是有了一定程度的缩水。非但如此，缺少第一大经济体的美国以后，CPTPP覆盖约5亿人口，GDP的全球占比为13%，而原来的TPP则是世界上规模最庞大的区域性自由贸易协定，其12个成员国总人口为8.1亿，GDP总量则高达28万亿美元，约占全球GDP的36.4%，贸易总额全球占比26%。因此，美国“缺席”以后，CPTPP区域内的人口和经济总量以及对全球经济和贸易的影响力都有了很大程度的下降。
美国缺席导致协定难成气候
问： CPTPP发展前景如何？能否按它意愿成为世界通用贸易规则？
答：美国“退群”以后，CPTPP的11个成员国代表曾在声明中表示，CPTPP将继续加强各成员经济体之间的互利联系，促进亚太地区的贸易、投资和经济增长。日本也表示了坚定维护和推动CPTPP的决心和立场。尽管如此，今后CPTPP最大的问题就是，在美国这个世界最大消费市场“缺席”的背景下，即使拥有世界上最高的开放规则，剩余成员国之间的投资与贸易往来难成气候。可以说，CPTPP很可能变成一份徒有其名、中看不中用的协定。非但如此，在缺少了美国以后，现有成员国内部也已经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声音。特别是对一些发展中国家来说，其加盟的本意在于以国内产业和市场开放为代价，换取对美国的出口市场，提高本国的产业竞争力。现在美国这个最大的消费市场没有了，不但产业的比较优势难以发挥，而且在既有协定下国内“幼稚产业”的保护和扶植也难以为继。同时，产业的发展也会因国内消费市场发展的滞后而出现“消化不良”现象。尽管如此，我们不得不说CPTPP所尝试运用的规则无疑是全球最高标准的，也代表着经济全球化以及全球经贸规则发展的潮流，可以为各国融入经济全球化，积极参与全球产业分工，嵌入全球价值链，推动本国产业、投资和贸易的发展提供样板。但是，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任何所谓的规则创新不但需要具备引领作用、代表国际社会先进的发展潮流，也还要看其是否能够满足各方自身现有的物质条件、本国国情以及经济与产业的能力，任何超前或者处于试验阶段的规则，并不意味着马上就能够实际运用，必须经过实践和检验。从全球视野来看，发达国家经济开放度较高、在产业、投资和贸易等方面的自由化远超发展中国家，生搬硬套发达国家的标准和发展经验未必有利于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必须辩证科学和客观地看待这一问题。简言之，各国的开放必须是基于本国经济发展水平和国情的开放，必须是基于本国产业竞争力的提升和国民就业前提条件下的开放。
中国谈判的大门始终敞开着
问： 中国对CPTPP的立场如何？会不会考虑加入？加入与否有何利弊？
答：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一个“引进来、走出去”的过程，开放是为了更好地推动国内经济结构的改革，改革是为了使中国更好地开放，更好地融入全球经济。CPTPP的高标准、严要求对中国来说不无借鉴意义，中国推动自由贸易试验区、探索自由贸易港建设的目的就是为了尝试更高水平的开放，提升中国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与相关国家增加更多的利益交汇点。这一精神在十九大报告中已经有了充分的阐述。因此，在看待全球各国尝试自由贸易制度创新方面，中国一直持开放态度，立场也是非常明确的。2019年1月10日，商务部新闻发言人就表示：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没有改变，中方在坚定地维护多边贸易体制的同时，主张建设符合世贸组织原则的区域自由贸易安排。可见，中国对CPTPP持开放态度。至于中国会不会加入CPTPP，则要看CPTPP的现有规则是否符合中国国情，是否有利于发挥中国产业的竞争力优势，是否有利于中国劳动力人口的就业，是否有利于提高中国消费者的经济福利。毋庸赘言，CPTPP的部分标准是今后中国努力的目标之一。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去年在博鳌亚洲论坛上所说，中国将进一步减让关税、扩大进口、进一步放宽市场准入标准和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去年11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上海举办的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上再次指出，中国的开放的大门不会关闭，只会越开越大，未来中国将进一步激发进口潜力，持续放宽市场准入，营造一流的国际环境，打造对外开放的新高地，推动双边或者是多边合作的深入发展，进口博览会不是中国一家的“独唱”，而是和全球各国的“大合唱”。可以说，总书记为未来中国改革开放指明了方向。因此，中国将一如既往地坚决维护全球多边自由贸易体制机制，致力于推动全球和区域内的自由贸易谈判，对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自由贸易谈判持开放态度，只要有利于中国经济发展、有利于中国改革开放的谈判，中国当然不会拒绝。
至于会不会加入CPTPP，笔者认为一方面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另一方面中国目前正在集中精力应对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谈判和中日韩自贸区谈判，目前的议事表上应该还没有讨论是否加入CPTPP的议程。当然，今后也并不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中国拥有13亿人口，除了美国之外，也是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这对CPTPP成员国来说应该是具有足够吸引力的。一句话，中国谈判的大门是敞开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