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笔蝇头小楷,心怀气象万千

一间小屋,一案书几,一摞书卷,一支毛笔,一位老人身居其间,静静端坐,那是一个鲐背之年的长者,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眼睛深邃明亮,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这就是我校退休教授、书法大家——章汝奭先生。

章汝奭,1927年生于北京,苏州人,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他是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章太炎的侄孙,学贯中西,精通外语,译著等身,入选香港及美国世界名人录。先生以书法成就享誉国内外,兼擅诗词、古文及鉴赏,出版有《晚晴阁诗文集》《章汝奭书作集》等,书画题跋、蝇头小楷,尤为艺坛一绝。殊不知,他还是著名市场营销学专家,在国内率先编写教材、改革教法,开辟了市场营销学新领域。

孜孜不辍,力学笃行

叩门而问,说明我们的来意,他谦虚地笑笑,摆一摆手:“其实我没有什么值得宣传或者称道的地方。”但我们都知道,先生一生都是凭借着自己的才华,顽强拼搏,努力生活。

先生的漫漫人生路就像老电影那样,一幕接一幕,将记者带去那个遥远的时代:“我17岁时在飞机场当翻译,直接参加了抗日战争,后来转到战时运输管理局工作(War Transportation Board)。”

抗战胜利后,北京成立敌伪产业处理局(Alien property administration),经过考核,先生成为了唯一的英语文书。后来,海关学院(解放前的custom college)在北京招考,2000人中录取6人,先生是其中之一。凭借优异的表现,他提前一年半便被派往上海大关——外滩13号。

解放初期,海关成立了一个海关总署的干部训练班,先生在班里刻苦学习,年底被评为了学习模范。之后先生被海关派遣到外贸公司,屡获特等奖。在政治运动中,他经历过知识分子下放,1959年才重新回到外贸公司。

先生回忆道:“当时领导让我组织一个合同小组,清理欠缴的200笔合同。”合同中有一笔交易是20000箱去骨鸡罐头,这几乎是一笔无法完成的订单,是一道难题。先生并不放弃,多方奔走,与英国商人谈判,最终,经过各方配合,对方终于同意无条件撤销合同。当时的上海外贸局领导夸奖道:“你为国家立了大功!”先生经手的四百多笔合同,没有一笔失败的。

“文革”过后,先生参加了外贸部人事局组织的涉外业务与英语突击统测,在一千八百多名涉外干部中,先生的业务、英语两项考试成绩均排名第一。

1985年,章汝奭又被派往ITC(联合国国际贸易中心)总部参与市场营销的英语教材的撰写工作,得到了ITC高级评估员与几名外国名大学教授的一致好评。深受器重的章汝奭成为了进入国际广告协会的第一个中国学术会员。

章汝奭先生一生仿佛笼罩在幸运与传奇的光环下,但其实,这一切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是一段又一段坎坷崎岖的前行之路。

饱经沧桑,不忘初心

先生说:“我从小在一个美国教会学校念书,小学三年级就学习了英语,初中、高中都是在这个学校。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美国人撤退了,日本人占领了这所学校。我不愿意做亡国奴,于是十七岁时就离开了北京。之后,我在四川待了三年,用同等学历考上了金陵大学外国文学系。”

先生一生经历过“三反”“知识分子下放”“文革”,百十斤的担子把肩膀都压肿了,人生可谓跌宕起伏,却不畏艰难,他踏着荆棘,不觉凄苦。

“三反”时,先生变卖了所有家当,包括老岳父家里19世纪的英国家具,平时睡觉的柚木床。先生一家那时候就只能打地铺。1951年,他刚有了第二个女儿;“文革的时候,我在南京梅山十年,就是淘米烧饭,做炊事员,三两四两,上蒸笼,供2000人吃饭,一做就是十年。”

但先生从来没有怨恨命运、放弃生活,他开始练习书法。“从小母亲请的北京孔教学校的教务长教经史子集,七岁开始读四书、《孝经》《诗经》、两汉、唐宋文章”,以及锲而不舍的练习,铸就了他今日书法大家的造诣。

先生云淡风轻地说:“我一生得过三次大病。第一次是肺结核;第二次是从梅山归来后,良性胸腔肿瘤;第三次是心脏瓣膜钙化,是我老伴救过我三次命。我有先天性心脏疾病,一般人都是三尖瓣而我是两尖瓣,从小就不能参加剧烈运动。我现在的心脏瓣膜是金属的,所以需要吃抗凝药。抗凝药非常敏感,一周差小小的四分之一粒,血相就会显示出来,我一天要和十几种药打交道!”

这一路布满了丛生的荆棘,但章汝奭先生从未言苦,从未放弃,他坚强着、努力着在夹缝中寻找生存的希望,支撑起了整个家。

淡泊名利,为人师表

一直以来,先生对于精神的渴求都远远凌驾于物质至上,他不求功名利禄,但存正骨傲气于一身,他斩钉截铁地告诉记者“I never tell lies”。是的,他从不说假话,这是他恪守的准则。

1985年,先生在上海对外贸易学院担任外贸实务教师,他提出用全英语教学,成为了全国领先、用英语教授外贸实务课程的老师。先生坚持用自己的教学方式,让学生自己开拓未开垦的处女地,让他们自我发现、发展、探索。

在第一节课上,先生向全体学生宣布:“ From now on we start English in this class, no Chinese, all English.”从此以后,先生便开始了全英语的教学。

为了让学生能够充分跟上课程的内容,先生回忆道:“我尽量用很清楚的语言和黑板板书。先授课,再总结概括,到课程结束前留五分钟给学生提问题。同学们反响非常好。俞伟利就是我那时候教出来的学生。还有学生指明要做我的研究生。”

“我从小念经史子集,孟子说吾生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有人愿意来跟我学,我能够认真地教人家的话,这应该是引以为荣的,我不拒绝。”先生一共带过四个研究生,包括现任我校工商管理学院市场营销专业主任奚红妹教授。

先生笑道:“我就是带头用英语教学、用英语写教材,后来被破格评为副教授,又被破格评为正教授。”

1979年到学校教书,一直到1992年退休,先生回忆:“这么多年来,我的时间观念都特别强。每次在学校上课的时候都提前几分钟到。一直是这样。Never late。”

先生一丝不苟,从教书育人,到微小细节。“2012年上海电视台的艺术人文频道曾经来采访我。他们来两个人,一个来摄像,一个来录音,做了碟片和文本。有人愿意将其出版,文本作为基础,直排版、繁体字,花费了几万元,印了八百册。我审阅的时候发现居然错了—百多个错别字。全部回收、销毁,修改后重新排版。这一次排版出来,我还能找出六、七个错字。”只见他缓缓翻开这本书,拿出一张记录着错别字的微微泛黄的白纸——第几页,哪个字都清晰可见,他一个一个圈画了出来,修订在旁,再将此书赠与记者。

章汝奭先生一直都秉持着那颗正气之心,谱写了一个又一个人生的传奇乐章。

相濡以沫,伉俪情深

见到先生时,记者惊异于他消瘦的外表,暗暗揣度或许是岁月沧桑、过往留痕让先生的身形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后来才明白事实远不止于此……

漫谈中的先生有时略带哽咽:“我老伴三年前过世了。我们结婚六十五年,她跟了我六十五年,风风雨雨,这六十五年实在是跌宕起伏,很不平凡。她十八岁,我二十二时订婚。她十九岁,我二十三岁时结婚。1948年订婚,1949年结婚。我比她大四岁。我九岁,她五岁时认识。那会儿,我和他哥哥是同学,小学三年级,常常去他们家里玩。我们从小就相识。”“我老伴走的时候,我是144斤,现在我只有106斤。”先生对已故妻子的思念至深,令人感动。陪伴先生度过这跌宕起伏的一生的,不只是先生的信念、先生的执着追求,还有这位与其结下连理的妻子。

现在,先生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泡茶、读书、写字,以此寄托情感。他笑言,“一张搁板凳,上面铺块板,小凳子——自己敲的,坐着写蝇头小楷。这样练,练了这么些年,蝇头的蝇头,真是像苍蝇头一样,到现在我还能写这样的字。”

一生的工作都与经济相关,章汝奭却淡泊名利,以写书法求学问为乐。这,就是章汝奭,一位身居小小书斋,挥笔书写蝇头小楷,却心怀万千气象的大家。先生亦如一本良书,丰富、厚重,值得细读与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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